2024年2月13日 星期二

靜思語第一集..第4頁:附錄

 


【書籍目錄】
第4頁:附錄


靜思語第一集..第4頁:附錄

一九八九年編輯緣起


  證嚴法師是「慈濟功德會」的創始人。


  二十五年前,慈濟功德會成立時,法師是布衣芒鞋、和敬寬柔;三年前慈濟醫院成立時,法師還是布衣芒鞋、和敬寬柔;今年,慈濟護理專校創校開學了,法師依舊是布衣芒鞋、和敬寬柔——法師做了那麼多利濟蒼生的事,開展了那麼多雨露廣佈的志業,啟悟了那麼多不同身份、不同個性的人,然而法師從無遲疑,從不懈怠,始終如一、克勤克儉的耕耘在他那「無緣大慈,同體大悲」的人間大愛裡。


  二十五年過去了,慈濟功德會自當初的三十人匯聚成如今的三十六萬人;自濟貧開始,而一步步擴展到慈善、醫療、教育、文化這四大志業的落實和成長,那是一條怎樣心力瘁勞、血汗交融,而又堅毅弘忍的路啊!


  可是法師無怨無畏,坦然怡然的伴攜著隨行的弟子們、會員們、委員們,眾心一志的走過來。


  曾經,法師在和委員們的談話中說過!


  「開始的時候,我們像是一頭犢牛,拉著一把車在草原上行進;今天,雖然有些收成,但卻是包袱滿載的爬在坡上,而且這隻牛也有了年歲,我們決不能讓自己停一下、喘口氣因為還在爬坡,一停就後退下來了……我們一定要持志不懈、日益精進,一口氣走到峰頂。」


  就是這樣的一種心力和腳力,一分願力和慧力,懇摯信實的鼓舞著眾生、教育著眾生,播種在法師殷殷期勉的「福田」上——


  慈悲喜捨,勤植萬蕊心蓮;


  子樂拔苦,同造愛的社會。


  多少年來,法師慈心柔語,悲智雙運的引領慈濟功德會的朋友,走過風、走過雨,走過烈日炎炎的旱地,濟世救貧、撫病助人。常常,在心志脆弱的時候,法師給予慈濟人堅定的力量;在彷徨摸索的時候,法師指點了慈濟人的方向;在阡陌縱橫的人世交錯裡,法師的聲音梳理著人們紊亂的思緒;在複雜詭譎的感情糾葛中,法師的容色平和了人們胸懷的波瀾——法師親切智慧的語言、溫潤關愛的態度、慧心澄澈的行誼,清晰沉穩的紮實了愈來愈多的慈濟會員們為人處事的規範。


  當然,古往今來,多少聖哲賢人,都曾為我們立下典範、留下教言。可是,現實人生裡,曲折變易,有些話、有些事,年代久遠了,地理區隔了,焦距模糊了!或者太深,或者太專,對生活的大眾往往難以企及,甚至緩不濟急!更何況,許多人在邁入社會以後,接受教言的機會相形的減少了。因此,在一般情形下,人們面對實際的生活時,總會有些困擾難以解決,總有些事理無法圓融的境遇;有些時候,往往日常最細微的小節,也會把人們絆倒——


  然而,法師卻平易近人地在慈濟人最需要的時候,給予各人深切的指引。他那自然而然的隨機開悟、隨緣善導,既真實又親和、既深邃又淺白。尤其是他那身教言教的道德典範、躬親實踐,特別生動有力地匡正了、滋養了,並且提升了慈濟人。


  法師向來少做驚人語,但卻經常是一言點醒夢中人;法師的話,不用深典、不重華詞,卻每每從小地方發真智見、在答問中抒大啟示;法師不曾疾言厲色過,可是溫溫婉婉間自有天地的橫闊與莊嚴;法師平日教誨弟子或會員時,常以出世之心,談入世之事,語誠而敬、素樸明瑩,隨意俯拾都是良言嘉語,都是人間慈愛、人性善美的信念與德行。


  法師的言語,又大多是從現實人生裡出發,從個人實踐中體悟,自每天的生活中契入,是活生生的說法,不知曾救了多少人、多少家庭;也實質幫助了許多人開創事業、調理人情,在立身行事中不僅知所進退、歡喜平安,也能助人為樂,和睦向上。


  因此,慈濟功德會的委員在滿懷感激中,希望把法師平日向弟子、會員或社會人士開示的話輯錄下來,讓更多有心的朋友,能夠親近它、掌握它;無論做人、做事、勵志、修身,或濟貧教富、或淑世助人,皆可隨機翻閱、隨緣索引,因時因地、因人因事而能有所吸收與發揮——信疆忝為慈濟志工,受托編錄,雖力有未逮,卻義不容辭。乃與元馨攜手同工,在何國慶、洪素貞諸慈濟友人的傾力協助下,自法師的答問開示、學佛專論中,自慈濟的書冊報導、隨師記行間,採擷吉光片羽,以類相從,匯錄成冊。


  至於輯錄的原則,則以人世的經緯萬端作對象,人性的來去自如當目標,以德行的修養提升、善美的浸潤持一為主軸。期待它的印行,不僅可作為慈濟人的覺行指南,也可提供有緣的社會朋友,一部摯切可行的生活辭典。深盼能讓更多人分享法師的智慧、慈悲和容忍,也分享那成就了無數慈濟志業的巨大力量。


  但願人人都能行走在這一條救心、救身、救世的道路上,並肩學習、奮力實踐;如果,能因此而為我們的時代添福祉,為我們的先人增榮光,為我們的後代留榜樣,那就更是慈濟人衷心莫大的祝願和戚激了。


  《附錄二》水晶石與白蓮花


  在花蓮鹽寮海邊,有一種石頭是白色的,溫潤含光,即使在最深沉的黑暗中,它還給人一種純淨、光明的感覺。把燈打開,它的美就碰然一響,撫慰人的眼目。把它泡在水裡,透明純粹一如琉璃,它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人間之石。


  我一向非常喜歡石頭,撿過的石頭少說也有數千顆。不過,這水晶石使我有一種低回喟歎的感受。在雄山大水的花蓮,竟然孕育出這許多透明渾圓、沒有缺憾的石子,真令人顫動呀!


  疑似水晶的石頭原不產在海裡,它是花蓮深山的蘊藏。在某一個世代,山地崩裂,石塊滾落海岸,海浪不斷的磨洗、侵蝕、沖刷,使其成為圓而晶明的面目。


  疑似水晶的石頭比水晶更美,因為它有天然的樸素風格。它沒有鑿痕,是山林鍾秀的孕生,又受過海浪永不休止的試煉。


  疑似水晶的石頭使人想起白蓮花,白蓮花是穿過了污泥染著的試探,把至美至香至純淨的花朵高高標起到水面;水晶石是滾過了高高的山頂、深深的海底,把至圓至白至堅固的質地輕輕地滑到了海濱。


  天地間可驚讚的事物不少,水晶石與白蓮花都是:人世裡可仰望的人也不少,居住在花蓮的證嚴法師就是。


  第一次見到證嚴法師,就有一種沉靜透明如琉璃的感覺。這個世界上,有些人不必言語就能給人一種力量,那種力量雖然難以形容,卻不難感受。證嚴法師的力量來自於他的慈悲,還有他的澄澈。佛經裡說慈悲是一種「力」,清淨也是一種「力」,證嚴法師是語默動靜都展現著這種非凡的力量。


  他的身形極瘦弱,聽說身體向來就不好:他說話很慢、聲音很清細,聽說他每天應機說法、不得睡眠,嘴裡竟生了瘡;他走路很從容、輕巧,一點聲音也無,但給人感覺每一步都有沉重的背負與承擔。他吃飯吃得很少,可是碗盤裡不會留下一點渣,他的生活就像那樣子一絲不苟。


  有人問他:「師父天天濟貧扶病,每天看到人間這麼多悲慘事相:心裡除了悲憫,情緒會不會被遷動?覺不覺得苦?」


  他說:「這就像爬山的人一樣,山路險峻、流血流汗,但他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;對不想爬山的人,拉他去爬山,走兩步就叫苦連天了。看別人受苦,恨不能自己來代他們受,受苦的人能得到援助,是最令我欣慰的事。」


  我想,這就是他的精神所在了。慈濟功德會的志業,現在已經全國都知道了。它也是近代中國最有象徵性的佛教事業,大家也耳熟能詳,不必贅述。我來談談兩次訪問證嚴法師,隨手記下的語錄吧!


  「這世間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、無可奈何的時候,所以不要太理直氣壯,要理直氣和。做大事的人有時不免要求人,但更要自己的尊嚴。」


  「未來的是妄想,過去的是雜念,要保護此時此刻的愛心,謹守自己的本分;不要小看自己,因為人有無限的可能」


  「人心亂,佛法就亂;所以要弘揚佛法,人心要定,求法的心要堅強。」


  「慈濟在病人的眼裡就是活佛,護士就是白衣大士、是觀世音菩薩,所以慈濟是大菩薩修行的道場。」


  「這世界總有比我們悲慘的人,能為別人服務比被服務的人有福。」


  「現代世界,名醫很多,良醫難求。我們希望來創造良醫,用宗教精神啟發良知,以醫療技術來開發良能,這就能創造良醫。」


  「我一開始創造慈濟的時候是救窮,心想一定要很快消滅貧窮,想不到愈救愈多。後來發現許多窮是因病而起,要救窮就要先救病,因此才蓋醫院。所以要去實踐,才知道眾生需要的是什麼。」


  「不要把陰影覆在心裡,要散發光和熱,生命才有意義。」


  菩薩精神永遠融入眾生的精神,要讓菩薩精神永遠存在這個世界,不能只有理論,也要有實質的表現。慈悲與願力是理論,慈濟的工作是實質的表達,我們希望把無形的慈悲化為堅固、水遠的工作。」


  「一個人在絕境時還能有感恩的心是很難得的,不過,一個永保感恩心付出的人,比較不會陷入絕境。」


  「一分菩提心,造就一朵芳香的蓮花。」


  「當冒決心要創建一座大醫院時,一無所有。別人都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,但我有的只是像地藏菩薩的心,這九個字給我很大的力量: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?」


  「我得過幾次大病,瀕臨死亡。我早就覺悟到人的生命不會長久,但每次總是想:如果我突然離開這世界,那麼多孤苦無依的人怎麼辦?」


  ……


  這都是隨手記下來的師父說的話,很像海浪中湧上來的水晶石,粒粒晶瑩剔透,令人感動。


  師父的實踐精神不只表達在慈濟功德會這樣大的機構,也落實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。他們自己種菜、自己製造蠟燭、自己磨豆粉,「靜思精舍」一直到現在都還保有這種實踐的精神。甚至這幢美麗素樸的建築也是師父自己設計的,連屋上的水泥瓦都是來自他的慧心。


  師父告訴我從前在小屋中修行,夜裡對著燭光讀經,曾從一支蠟燭得到開悟,他悟到了:


  「一支蠟燭如果沒有心就不能燃燒,即使有心,也要點燃才有意義。點燃了的蠟燭會有淚,但總比沒有燃燒的好。」


  他悟到了:「一滴燭淚一日一落下來,立刻就被一層凝結的薄膜止住。因為天地間自有一種撫慰的力量,這種力量叫『膚』」。


  為了證驗這種力量,他曾在左臂上燃香供佛。當皮被燒破的那一剎那,立即有一陣清涼覆蓋在傷口上,即是『膚』。台灣話裡,孩子受傷,媽媽會說:「來!媽媽膚膚!」這種力量是充盈在天地之間的。


  他悟到了:「生死之痛,其實就像一滴燭淚落下;就像受傷了,突然被膚。」


  他悟到了:「這世界無時無刻不在對我們說法,這種說法常是無聲的,有時卻比有聲更深刻。」


  師父由一支蠟燭悟到的「燭光三昧」,想必對他後來的行事有影響。他說很喜歡燭光的感覺,於是自己設計蠟燭、自己製造,並以蠟燭和人結緣。從花蓮回來的時候,師父送我五個「靜思精舍」做的蠟燭。


  回台北後,我把蠟燭拿來供佛,發現這以沉香為心的蠟燭可以燒十個小時之久。而且燒完後不流一滴淚,了無痕跡。原來蠟燭包覆著一層極薄且透明的膜,那就是師父告訴我的「膚」吧!我站在燒完的燭台前斂容肅立,有一種無比崇仰的感覺,就像一朵白蓮花從心裡一瓣一瓣的伸展開來。


  證嚴法師的慈濟志業,三十幾萬投身於慈濟的現代菩薩,他們像蠟燭一樣燃燒、散發光熱,但不滴落一憂傷的淚,他們有的是歡欣的菩薩行。


  他們在這空氣污染、混亂濁劣的世間,像一陣廣大清涼的和風,希望凡是受傷的、跌倒的、挫敗的眾生,都能立刻得到「膚膚」,然後長出新的皮肉。


  他們以大悲心為油、以大願為炷、以大智為光,要燒盡生命的黑暗,使兩千萬人都成為菩薩,使我們住的地方成為淨土。


  慈悲真是一種最大力呀!


  我把從花蓮帶回來的水晶石也拿來供佛,覺得奸像有了慈濟,花蓮的一切都可以做為天地的供養。連「花蓮」這兩個字也可以供養,這兩個字正好是「妙法蓮花」的縮寫,寫的是一則千手千眼的現代傳奇,是今日世界的「觀世音菩薩普門品」!


  (節錄自民國78年5月5日聯合報副刊)


  《附錄三》山來照山·水來照水


  ——《證嚴法師的故事》


  彭樹君


  一粒種子落在土裡,經過數十年風霜雨露的摧折和潤澤,終會長成一株大樹。然而儘管它的枝葉再茂密,椏條再延伸,它所覆蓋的綠蔭依然有限。


  可廷,樹木的數量若能無限增加,福蔭的範疇也將無限綿延,終將成為一座無盡的森林,讓所有身歷火宅、心陷懸崖的人,都能分得一缽菩提的清涼。


  澄嚴法師,就是那撒種子的人。


  身無掛礙 一切隨緣


  那是五十多年前了。


  伊生於台中縣清水鎮,出生不久即承嗣給叔父,後隨父母移居到豐原。伊俗名錦雲。


  錦雲從小即愛耽於沉思,人生從何處來?人死往哪裡去?伊想,在生與死之間,人又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呢?


  十五歲時,伊的母親罹患胃穿孔,需要開刀。在當時,開刀是很危險的。錦雲侍母至孝,小小年紀即發願為母親消災,向觀世音菩薩祝禱:


  「菩薩啊!請聽我說,母親若能病好,錦雲情願減少自己十二年的壽命!」


  也許是她的孝心果真感動了天地吧!後來母親的病竟奇跡似的好了起來,錦雲心存感謝,開始茹素。但當時她對佛法並沒有穎悟,只是出於一片純孝而已。


  五年之後,晴天霹靂一般,伊的父親因腦溢血突然撒手西歸。錦雲悲慟至深,隱隱覺得人力與天力果真是一場勝負懸殊的拔河。伊想,人命何其單薄,因緣何等無常啊!


  伊開始渴望投身到天涯海角,去尋求皈依之處,去追蹤人生的源頭與盡頭,去探看一切無常的謎底。


  二十四歲那年,夏秋之交,伊經過某寺附近的稻田,看見兩位尼師在割稻,因平素原已相熟,就加入他們的行列。稻浪洶湧,在風中飄搖為一句偈語,說給伊聽。伊割著割著,頓時心有領會,豁然開朗,剎那間萬般喜悅,彷彿一切天機盡在胸壑。暮色已降,割稻的活兒告一段落,是告別的時候了。其中一位年輕尼師突然問伊:


  「妳想不想跟我們走?」


  對這個天外飛來的問題,伊絲毫不驚,因為其實早巳決定。「好,現在就走吧!」


  另一位年長些的尼師將伊纖瘦的手合在自己掌中,目光灼灼,直望入伊的內心深處,問:


  「身無掛礙嗎?」


  伊點頭說:「身無掛礙。」


  在車站,尼師又問:「北上?還是南下?」


  「哪裡的火車先來就往哪裡去,一切隨緣。」伊安詳回答,決定了自己此後前行的路途:心中湧起泉水奔流的聲音。


  火車的方向決定了答案,伊如一朵蒲公英,隨風飄落於鹿野。


  民國五十年的鹿野,落後而荒涼!村裡的山坡上有間簡陋的王母廟,年久失修,四壁蕭條,隱在野地叢林間,乏人問津。伊卻隨遇而安,落足於此,從此掛單苦修。


  鹿野村村民清苦,伊堅持不受村民供養,只是上山摘野菜生果煮水療饑,或下山撿拾農家田間殘留的花生蕃薯藉以果腹。這般原始生民的苦修梵行,伊卻有甘之如飴的喜樂心情,彷彿一切都落實了。


  伊是自己剃度的,而不是師父為伊剃度。佛門規炬,若是沒有剃度師,便不得受戒。伊卻也不急,反正一切隨緣。冥冥之中果然有巧妙安排,在一連串機緣下,伊得見佛教界最為人敬重的印順長老。伊當下即認定印老就是自己的師父,要求拜他為師。一向很少收徒弟的印老,看著眼前這個自己落發的單薄女孩兒:心生歡喜,竟然應允,為伊取法名——證嚴。


  「我們因緣很特別,我就收你為徒吧!既然出了家,就要時時刻刻心懷佛教、心懷眾生啊!」


  伊將師父這句簡單的叮嚀別在僧衣的襟上,從此走入佛門:心懷眾生,此去無悔。


  千手千眼 救苦救難


  伊正式出家,移單至花蓮。因講經的緣故,結識了許多信佛弟子,遂一起結伴修行。他們的日子很苦,所居僅得遮風擋雨,所食亦僅能稍稍果腹,但伊仍堅持不受供養,因為眾生更苦


  伊帶領弟子度日,潛心禮佛,一不趕經懺,二不做法會,三不化緣。他們自力更生,到工廠拿原料回來加工打毛衣,把水泥袋改裝成小型紙袋當作飼料袋,以種種堅苦的方式維持基本的生活,掙得簡單的溫飽。


  伊吮吸了浩瀚佛經典籍的甘露,之於自己的個人修行以臻上乘。然而這並不夠,伊想:心懷眾生,應有另一番方式。


  民國五十五年,一位信徒因胃出血入院,伊走了長路去探望。當時東部醫療設備落後,人民生活清貧,生病得不到良好的照顧;伊親見醫院裡的呻吟病患:心生不忍,當下發願要為東部千萬同胞奉獻一切,解決社會的貧病問題。伊想,佛教的宗旨不只是在求一己生命的解脫,如何本慈悲之懷造福一切眾生,才是主要精神之所在。


  當伊從醫院出來,看見門口水泥地上有一灘血,然而人們來來往往,漠不關心。伊訝異地問:「地上怎會有一灘血呢?」


  在伊探聽之下,有人說:


  「是一個山胞婦人小產了。她的家人走了八小時的路將她抬來醫院,到這裡早巳昏死過去,可是醫生說要先繳八千元醫療保證金才肯為她動手術。山地人沒錢,醫院也不願冒險,只好又將那位婦人抬回去了。」


  伊跌坐椅子上,一陣暈眩。「人與人之間竟然如此冷酷!」回去的路上,伊含淚默想,人間不夠的,伊來做吧!但自己的力量有限,如何去做?伊一介貧尼,以什麼來幫助窮苦無告的人們?。


  不久,花蓮有三位修女來到伊簡陋的淨捨,就彼此的教義交換心得。修女原是要向伊傳教,最後卻折服於伊的堅定信仰,瞭解佛陀慈悲,一如天主的博愛般值得崇敬。但是,「佛教對社會缺乏具體表現,佛教徒似乎只求獨善其身,而較少顧及兼善天下。不然,為什麼在基督教蓋學校、設醫院的同時,卻很少看到佛教徒有所行動,對社會有所幫助呢?」


  修女這一席話,給伊極大的啟悟。是啊!伊想,佛家說千手千眼觀世音、救苦救難觀世音,是要世人學習佛陀的慈悲:千眼是到處觀察,千手是任何事都做,只要眾生需要。可是佛教徒做奸事向來不欲人知,各做各的,潛藏的善願雖深厚,卻因淡泊的觀念而無法彰顯。若能集合眾人的善心與力量來濟貧救難,那麼像那位山地婦人的悲劇將可減到最低。滿腹的善願未求實現,好比私藏甘泉,白白讓眾生焦渴,不是罪過嗎?


  「佛說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,我獨善其身又有何用?」


  伊動心一念,埋下了「慈濟功德會」的嫩芽。


  千里之路 始於初步


  千里之路,始於初步。凡夫在千里之路的起步,而佛在千里之路的終點;在起步與終點之間的這段距離,就是菩薩道。


  伊說,人與菩薩之間並無界限,只要把凡夫的人格往菩薩的境界提升,每個人都能成為菩薩;而菩薩慈悲,當濟世救人。


  要救人,自然也得考慮經濟上的力量。


  伊如此算計著:寺裡的六人做嬰兒鞋,每人一天增產一雙,每雙可得台幣四兀,六人一天可多賺二十四元,一個月有七百二十元,一年即可多出八千六百四十元。有了這筆錢,就可拯救像那位山胞婦人同樣陷溺於悲苦的人工一命了。


  伊又親手從寺後竹林中鋸下三十個竹筒,發給三十個愛戴伊的信眾,她們都是純樸的家庭主婦。伊要求她們每天買菜之前,先投五毛錢到竹筒裡去,這樣每個月就可省下十五元,一年之後盈餘也就很可觀了。


  「為什麼要每天攢五毛錢呢?」信眾們覺得不解:「我們一個月繳二十元不是比較簡單嗎?」


  「不一樣的。」伊搖頭說:「一個月繳一次錢,一個月才發一次善心。每天存五毛錢,錢雖微薄,可貴的卻是日日存有那顆救人愛人的心。」


  隨著「五毛錢也可以救人」的說法口耳相傳,這件事在花蓮各菜市場很快的傳揚開來。許多家庭主婦跟著響應,參與的人越來越多,終於蔚成一股風氣。於是在五十五年三月二十四日,「慈濟功德會」正式成立,一群手挽菜籃的主婦,寫下了慈濟歷史的首頁。而伊的心願,亦總算根苗初具。


  從那天起,慈濟救助的工作就無休無歇地展開了,二十四年來,沒有間斷過一天。


  第一個領受慈濟恩澤的,是一位由大陸來台、孤苦無依的老太太。慈濟主動找上她,為她送飯、打理一切:老太太病了,慈濟將她送醫照顧;老太太西歸,慈濟替她誦經、安葬……。類似的救濟工作普及展開,在法師堅定的信念感召之下,慈濟會員迅速增加,一日比一日更福澤綿長。


  這些可敬的慈濟人,他們主動去發現需要救助的人們,主動伸出援手,需要照顧的就照顧,需要用錢的就佈施。二十四年來,領受過慈濟德慧的眾生不知凡幾?許多人存這分感念之心,也自願加入慈濟,再去幫助比他們更窮更苦的人——慈濟與愛的力量如海潮,向四面八方洶湧而去。到今天,慈濟的會員已增加了一萬倍,由當初的三十人到現在的三十萬餘眾;由原先的家庭主婦到如今的社會賢達,終於成為遠近聞名的慈善事業。


  今日慈濟的泱泱規模,不是法師伊行神跡,而是伊那分悲憫胸懷感化蒼生,所以聚沙成塔。如伊所言:


  「發多大的心即有多大的力,發多大的願即有多大的福。」


  「佛心即是人心,人心即是佛心。」


  知緣惜緣 再造福緣


  本身是一所建設公司的董事長,擁有億萬財產的何先生,工作繁忙之餘,卻甘心利用僅有的假日,奔走於台北花蓮之間,做慈濟的自願志工。


  「台灣太有錢了,但財富給了我們什麼?打開報紙,不是大家樂就是六合彩,不是綁票就是搶劫,功利主義造成社會風氣的敗壞,只見一片紙醉金迷。目睹這等情況,有心但灰心的人很多。孔子說: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。但走了又怎樣?台灣的問題仍然存在,這是我們的家,你能丟掉它不管嗎?但是怎麼做呢?」面對社會的百病叢生,何先生有隻手難起沉痾的沉痛心情,直到他與慈濟結緣。


  「但是我發現了一線曙光,那就是證嚴法師所領導的慈濟功德會,師父的濟貧工作是那麼紮實的嘉惠於民。有人說師父是佛教的革命家,但師父說他只是復古,佛陀時代的教法原本就是落實在生活中。中國佛教一直讓人覺得太艱深,但師父說:佛教人間化,佛法不是高不可攀。啟發良知、發揮良能,人人都可以做菩薩。」


  何先生的質樸善心委實難得,在日理萬機的事業經營下,還躬身力行為慈濟奉獻。但何先生並不覺自己值得褒揚,他認為自己只是做分內應做的事,而慈濟的每個會員都是像他一樣的想法,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政府首長或家財萬貫的企業鉅子。


  「該感謝的是師父!他不僅救貧,同時也教富,是他老人家的慈悲,才讓我們這些人有福田可耕。」


  一位慈濟的師姊說:「師父的擔子這麼重,每一點力量都是慈濟不可缺少的。如果今天我在路上跌倒抓到一把沙,也要帶回慈濟給師父。因為任何一點力量,在慈濟都會發揮最大的效果。」


  慈濟的影響力無遠弗屆,每年所收到的捐款已以億計算。但每一筆捐款,從幾塊錢到幾千萬元,都條列得仔仔細細,決無分毫閃失。這般公正誠信,確實感動了無數心存善念的人們紛紛解囊,共造慈濟福業。以去年來說,台北市政府所發出的救濟款項總數是三千餘萬元,而慈濟單是救濟一項,就付出了二億四千多萬元。凡攜手並肩,共同耕耘這方福田者,莫不知緣惜緣,再造福緣。


  今天的慈濟雖已是全省影響力最大的慈善事業,可是法師和伊身邊的弟子們,依舊堅持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的原則。他們在「靜思精舍」旁邊辟了菜圃,清晨四時就起床課誦、耕作,每天以簡單的手工勞動做豆粉做陶瓷,維持自力更生的生活,二十餘年如一日,不曾改變。


  入世擔當 嶙峋風骨


  民國六十八年,慈濟功德會成立的第十三年,法師在長期的心勞力瘁下,罹患了心絞痛,隨時都可能猝然死亡。伊覺得擔憂。


  伊倒不是掛懷自己個人的生死,這些伊早就不放在心上。伊憂的是,功德會雖是福澤廣被,但這種工作若要長久,光靠出家弟子的勞心攢聚和在家居士的捐獻是不夠的:這彷彿是沒有源頭的水,終有一天會枯竭。伊想,必須為慈濟找一處源頭活水。


  於是,伊決定辦一所醫院。


  在此之前,東部缺少一所完善的醫院,東部同胞若有重病,因當地醫療單位設備不足,只有往台北送;但許多人都因為時間耽擱,使病情惡化而回天乏術。


  就在這年,「佛教慈濟綜合醫院」的藍圖成形了,隨即展開一條苦樂參半的迢遙路。募款工作的艱辛自不待言,但經過六年的朝暮奔走,終於獲得社會各階層的支持,於七十三年二月五日,由當時的省主席李登輝先生主持破土典禮。醫院的總工程費約八億,可是這時募得的款項只有三千萬元。登輝先生知道這種情形,憂慮問伊:


  「沒問題嗎?」


  「沒問題!」法師堅定的回答:心中充滿對明日的希望與對人們的信心。


  藉破土之緣,登輝先生親臨慈濟本會——靜思精舍,參訪並用膳,正逢慈濟委員為全省貧戶準備冬令賑濟品。登輝先生目睹慈濟為每一戶每一口的貧胞,細心的準備了衣、食用品,並依地區戶別分別裝袋、裝箱,再由貨運分送各地,由當地委員將一份份年節用品轉送到貧戶手中。登輝先生不禁讚歎:


  「政府做的社會工作,還不及你們周全啊!」


  當晚,身為基督徒的登輝先生捐出了新台幣三萬元,並滿心歡喜地表示:「從今天起,我也是慈濟的會員了。」


  八億元終究不是個小數目,工程中時有因募款困難而面臨停工之虞,但都在千難萬險中撐過來了。起初在籌建經費仍一無著落的時候,曾有一位日本人願意捐出兩億美金給慈濟。在當時,兩億美金相當台幣八十億,真是一筆令人眼花的大數目!慈濟信眾聽到這個消息莫不欣喜,可是法師卻不為所動,淡淡的說:


  「我們不能接受。」


  伊自有道理,緩緩道來:


  「為救眾生而蓋醫院,真正可貴的是每個人發願付出那顆心,涓涓滴滴除了將錢聚少成多,更可貴的是同時也匯聚了千萬顆誠意可感的慈心。若憑空獲得這兩億美金,我們如何體會眾沙成塔那種力量?又如何體會自己做主人的踏實感?蓋一所醫院救助自己的同胞是我們分內的責任,難道還要外國人來幫我們做嗎?」


  在伊那瘦削卻莊嚴的肩頭上,實有一分氣魄非凡的入世擔當與不卑不亢的嶙峋風骨。


  無緣大慈 同體大悲


  排除萬難,七十五年八月十七日,「佛教慈濟綜合醫院」終於落成,在原來一片荒煙蔓車間巍峨矗立,美麗而莊嚴。凡瞻仰過它的風采者,莫不驚歎:


  「這麼堅實浩大的工程,真是功德無量啊!」


  法師深知貧與病是不分的,所以慈濟醫院秉持佛陀對眾生平等的慈愛而設,自然成為苦難心靈投靠的明燈。


  兩年多來,關於這所醫院的故事說也說不完,許多不可能的事,都在這裡發生了。


  它首開不收保證金的制度,讓急病患者一入醫院,不論有錢沒錢,都能得到迅速的處理與治療。它不但改變了台灣醫療界的舊制度和惡習慣,也改變了一般人對醫生的冷漠印象——為了無法治癒一個患者的絕症,一位慈濟醫師竟然下跪向這位病患致歉。


  它讓醫生、護士和病人,甚至是來慈濟志願打雜的志工親如家人,實難找到一所醫院像它一樣,充滿那麼多善意的微笑與親切的關懷。醫院本是匯眾一切生老病死的苦難集中地,但在這裡,卻只覺得如沐春風,平和恬靜。


  它的醫療技術進步神速,許多赫赫有名的醫生,自願放棄大城市的繁華來此工作,有人甚至要求與慈濟簽約至民國一百零七年。民國七十七年台大醫學院的實習生,更多以慈濟為實習的第一志願。


  這一連串的事實並非神跡,而是被慈濟醫院這所濟世慈航的精神所感化。在這裡,醫生都懷抱了救人的熱忱,不當名醫,寧為良醫;在這裡,病人都放心的把自己交給醫生。是那分相互信賴扶持的誠意,是法師「無緣大慈,同體大悲」的心念,讓這所新生的綜合醫院,成為東台灣最動人的現代傳奇。


  前台大醫院兩位副院長杜詩綿(編註:杜先生為首任慈濟醫院院長,已於七十八年七月初因肝癌過世)、曾文賓(現任慈濟醫院院長,已於八十八年退休),從建院籌備之初至最後醫院落成,都全心參與投入。因此,台大醫院與慈濟醫院一開始就以交換醫生的方式做定期交流,來提升醫療的最新水平,一方面使醫護人員不虞匱乏,再者醫療作業也能隨著科技進步,日益發揮高度效率,使得慈濟醫院能站在東部醫療的第一線,與西部各大醫院平分秋色。


  法師認為「八苦之中,病苦最苦;八福田中,看病第一」,所以窮苦的人在這裡能得到細心而免費的醫療。有時病人偷偷跑了,醫生還會追到病人家裡去——不是為追討醫療費,而是苦勸病人回醫院徹底把病治好。


  對於醫生們的飲食起居,法師無不關懷備至;至於對病人們的病況,伊亦是歷歷在心。每日,伊都要親自巡迴病房,一切都好,伊才能安心。說起比較特殊的病例,伊眉目之間溢滿了母親的關切與疼愛:


  「他好會唱歌。」伊指的是一位十七歲的山地少年,因搬運大理石的車翻覆,下半身全被砸爛,只好自腰部以下切除。醫生都說無望了,伊說一定要救,醫院終於盡一切力量把少年救活了。「真可愛啊!他坐著輪椅在每間病房進進出出,還笑瞇瞇的對其他病人說:怕什麼,我這樣都活得好好的。」


  動心臟或腦部手術,慈濟都做出了名堂。除了醫生的醫術高超和病人的信心使然之外,背後最主要的潛因應是那分信仰的力量吧!


 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常常在黃昏,醫院裡的護士、醫生和病人,就習慣性的眾集在走廊與樓梯間,也不拘是誰撥第一道吉他的弦音,是誰起第一縷唇間的歌聲,大家就親愛而虔誠地唱起歌來。那美麗而安詳的歌聲不絕如縷,穿透了慈濟的窗口,迴盪在慈濟各角落,彷彿在為這個世界的美善做見證,告訴你:人間依然有愛。


  經者道也 道者路也


  一介貧尼,只手撐起這片慈濟福業,伊秉持佛陀的慈悲,投入青春年華與滔滔歲月,集千萬鈞於一肩,荷人生苦於一身,表現了大乘佛教高尚的人道主義精神。


  慈濟醫院的非凡成就只是初步,還有興建中的慈濟紀念堂(靜思堂),醫院第二期的擴院工程,今年秋天就要開學的慈濟護專,正待破土的慈濟醫學院,建地已覓得的慈濟大學……部在慈濟的計劃中,不久之後即將二實現。美麗的花蓮,將成為東台灣慈善、醫療、教育與文化的重鎮。


  不可能的,都已一一成為可能。一顆偉大的心靈來自深慈大願,成就了不平凡的功德;出家非將相所能為,出家人肩負入世擔當,更是不容易。正如伊常說的:「經者,道也;道者,路也。」經是給人實行的而不是給人念的,我們要行經,而不光是口頭上唸經啊!


  新聞界名人高先生,因受法師精神感召而辭去某報社長一職,願為慈濟做志工。他說:


  「現在這個社會,講愛、講奉獻,提倡道德的人很多,但真能實踐愛和道德並能貫徹如一的人又有多少?教訓別人很容易,自身踐履起來又如何?證嚴法師的例子卻讓我們看到,今天台灣這個資本蓬勃發展、處處唯利是問的社會,除了錢,還有愛和人心善良的一面在發揮,還有人文良心在跳躍。」


  「證嚴法師及慈濟醫院的出現,是台灣富裕化之後的回饋現象。過去貧困,大家都很痛苦!七0年代之後開始大轉化,經濟與教育都提升了,人們內心隱藏著的那股感激之情與側隱之愛,被慈濟激發了出來,開始默默地回報社會;但公眾並不知道,這是台灣無形的良心存底,其道義力量遠遠大過七百億外匯存底。而根本上,慈濟精神則與中國文化的命脈息息相關;大公無私、濟貧救弱既為佛家所認同,也是中國人文主義兼善天下的數千年傳統。當然,社會制度的不周全,政治的不完美,人世間無可奈何的幽黯殘缺,也都間接培育了慈濟的志業。」


  由一位平凡的比丘尼,兩袖清風的苦行僧,動員三教九流,從朝到野,蓋了一座耗資數億的現代化醫院,做了無數量濟世救人、濟貧救富的功德,無異是當代傳奇!回憶坎坷的來時路,慈濟人只有一句——


  「今日的慈濟,將成為明天的歷史!」


  伊的慈顏如明鏡,山來照山,水來照水,拭淨了天地的眉目,也讓許多蒙塵或苦難的人心得見曙光,一一映照其它更多的人。伊的慈悲孕育了慈濟,而慈濟不正是理想國的雛型嗎?


  在台灣東部,山明水秀的花蓮,你站著,只覺得千江有水千江月,萬里無雲萬里天,而自山水間隱隱傳來這句話:


  「福田一方邀天下善士:心蓮萬蕊造慈濟事業。」


  《轉載自七十八年五月十六日、十七日「自由時報」副刊)